日本下调年度GDP增长预期,高通胀下消费“通缩”,超宽松货币政策能否提振经济?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日本经济复苏的前景正变得黯淡。

7月26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公布《世界经济展望》,其中,日本的增长率预期被下调0.7个百分点至1.7%。

事实上,日本政府早已感觉到危机在逼近。7月25日,日本内阁府发布估算称,2022年度经济实际GDP增长率将为2.0%,比起1月内阁会议上增长3.2%的展望大幅下调。对于下调的原因,日本政府把这归结为个人消费复苏迟缓。而最根本的因素,还是在地缘局势冲突和疫情的背景下,全球经济减速,设备投资和出口都呈现放缓。

早在两周之前,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就曾警告称,日本的经济前景存在非常高的不确定性。至于应对的手段,他表示,日本央行正在密切关注货币走势可能对经济产生的影响,并再次强调央行准备根据需要加大刺激力度,以支撑脆弱的复苏。

然而,“鸽”派到底的日本央行,并没有达到它预想中的效果。首先是通胀,日本6月份核心CPI同比上涨2.2%,已经连续第三个月高于日本央行2%的目标;其次,宽松的货币政策没能成功刺激消费,日本的内需和消费增速均呈现下降的态势。不仅与预想的效果有差距,更重要的是,日本与全球其他主要经济体货币政策分歧的扩大,进一步加剧了日元的恶性贬值。

即便如此,日本央行依旧坚持实施宽松货币政策,并表示,如果需要,将不会犹豫采取更多宽松措施。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研究员、中国驻日大使馆前一等秘书崔成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从目前日本国内经济和通胀情况,以及日元贬值状况看,日本已不具备继续实施宽松货币政策的条件,该政策如果继续持续下去不仅风险很大,还恐将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冲击。”

在货币政策决策上始终特立独行,日本能否重拾复苏动能?

通胀攀升影响几何?

虽然日本成功把通胀水平推上2%,但如今,日益攀升的通胀却成了它的一个心病。

日本总务省数据显示,6月,日本除生鲜食品以外的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2.2%至101.7,已连续第三个月高于日本央行2%的目标。核心通胀仍然高企,但日本的整体消费者物价指数增长似乎有所放缓。6月日本整体物价同比上涨2.4%,比4月和5月的同比增长2.5%略有收窄。仅从数据来看,日本的整体通胀似乎有初步见顶的迹象。

但多位受访专家对此并不乐观。崔成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日本通胀是否见顶,并不取决于日本自身,而是受全球能源、化肥、粮食等大宗商品价格变动影响的。其中,美联储的加息力度和效果起着最为重要的作用。另外,为应对疫情而实施的超级量宽政策和超大规模财政刺激政策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而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刘云则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当前日本通胀压力的外源性因素并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未来一段时间国际形势还将持续动荡。

高通胀正在侵蚀日本家庭的消费力。

日本总务省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扣除物价因素影响,日本5月实际家庭消费支出同比下降0.5%,连续3个月同比下滑。报告显示,日本2人及以上家庭5月平均消费支出为28.8万日元。调查的十个消费大类中,有七个类别的支出同比下降,包括汽车购置及住宅修缮相关费用,生鲜蔬果价格,以及食品类支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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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物价飙升的同时,日本的实际薪资涨幅出现了两年来最大同比跌幅。日本厚生劳动省数据显示,今年5月,日本通货膨胀调整后的实际工资同比下降1.8%,该数据在4月为1.7%。

尽管通胀和薪酬缩水接连而至,但日本央行并不算担忧。对此,有日本央行委员认为,有必要维持超低利率以支持经济,并确保在通胀上升的同时薪酬也提高,还认为加薪才是可持续实现2%通胀目标的关键。

复旦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加薪的效果将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当前日本的问题是通缩型消费思维没有改变,最核心的原因是日本少子化、老龄化问题,直接影响日本消费能力的恢复,尤其是涉及大额支出但对经济复苏至关重要的耐用品消费。只有进行经济结构性改革,日本才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内需不足的问题。”

因为日本的自然资源严重依赖海外进口,输入型通胀压力巨大。为了消解输入型通胀的压力,日本政府将于8月推出总计约26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30亿元)的补贴计划,用于支援家庭节电积分制度和农户所用肥料。

为减轻居高不下的电费给民众带来的负担,岸田政府出台节电积分制度,将运用电力公司的节电项目发放积分。首先计划从8月起向登记参加项目的家庭发放相当于2000日元的积分,预计将从预备费中支出约1800亿日元支持该项目。

“对日本而言,本轮通胀是俄乌冲突引发,发达经济体超级量宽及超大规模财政刺激助力,这远非日本所能解决,需要主要国家协同合作才行。”崔成向记者表示,日本政府被迫采用的涨薪和补贴等手段,不足以扭转消费低迷的状况。

至于生活成本上涨到何时才能结束,崔成认为主要取决于两方面的因素,首先是美联储等加大货币紧缩政策力度和效果,以及俄乌冲突持续时间等;其次是欧美经济是否会出现衰退。“此轮通胀持续时间不确定性很大,但今年年内不会得到明显缓解则是必然的。”他补充道。

经济下行压力大

通胀压力挥之不去,日本的经济不确定性日益增强。当前,日本在尽力推动消费的同时,也把精力放在拉动经济增长“三驾马车”中的其他两项,即出口和投资。

7月25日,日本内阁府在经济财政咨询会议上称,日本的住宅投资和设备投资因材料价格上升、疫情导致供应受阻均较1月预期作出大幅下调,为减少2.1%。设备投资不甚理想,与此同时,日本在出口方面则传出捷报。

据日本财务省公布的2022年上半年贸易数据,日本总出口额为45.9378万亿日元,增加15.2%,创下历史新高。但仍有不足的是,其出口的增幅仍低于进口。整体来看,2022年上半年日本贸易收支有7.9241万亿日元(约合578亿美元)的逆差,是自1979年以来的最大值。对此,刘云表示,出口增加与汇率、国际市场需求以及生产成本变动有关,如今因为能源价格上升,出现贸易逆差已经成了日本习以为常的事。

当前,不仅贸易逆差凸显,日本的出口优势也逐步被削弱。日本7月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初值由6月的52.7跌至52.2,制造业活动创10个月以来最慢扩张步伐,由于产出及新订单都收缩,新出口订单也连续5个月收缩。另一方面,从横向对比来看,同为外向型经济体的韩国也备受贸易逆差的困扰。据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公布的数据显示,韩国今年1至6月出口规模为3503亿美元,较去年同期增加15.6%。从数额来看,韩国的上半年出口总额超过了日本同期的数据。

对此,崔成认为,从日韩之间的比较来看,人口只有日本1/3的韩国,其出口总额已接近日本,说明日本出口竞争力的确出现了明显下降,通过日元贬值带动刺激出口的策略已不可行。

在孙立坚看来,日本的出口贸易也存在贸易结构较为单一的不足之处。“日本的出口产业主要是先进材料和汽车及其部件。以汽车为例,在疫情发生之后,汽车供应链受到限制,对日本的贸易产生了严重的打击。”他向记者表示,日本进行的是纵向多元化发展,若日本想进一步补足自己的贸易结构,将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 而且,日本产业发展的弊端还在于缺少颠覆性的创新。

“三驾马车”拉动经济效应受到影响,日本以继续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作为应对。日本央行表示,日本经济正在复苏,尽管有些缓慢。另外,日本央行在声明中罕见地提到了汇市,称其将密切关注外汇走势,并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加码宽松政策。

孙立坚认为,日本央行之所以继续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有两方面的因素:“首先,日本的自然资源严重依赖海外的进口,所以地缘局势的不稳定以及全球生产资料价格冲击将对日本的经济造成重大的影响;其次,是疫情导致供应链受阻,如今日本第七波疫情来势汹汹,导致很多生产资料无法完成生产,而且物流环节也不畅通导致价格上涨。日本央行不想火上浇油,因为加息会使得企业融资成本上升。”

近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日本内阁府都不约而同下调了日本经济增长率,这不禁让外界对日本多年实施“安倍经济学”对经济推动的效果产生怀疑。

“不可否认的是,‘安倍经济学’运行期间,尤其是它三支箭中的宽松货币政策确实给上市公司改善了营商环境,让大企业的投资意愿和创造就业的场景都出现了一些改善。所以,日本央行想坚持这一宽松货币政策来‘扩大战绩’,但实际上,更多的中小企业要达到这种预期效果是很难的。”孙立坚分析称,这是因为宽松的货币政策带来的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主要是让上市企业的融资成本降低,提高加杠杆的能力,再加上它们在海外市场的投资机遇,会带来业绩的复苏,但日本大部分中小企业没有上市,想要达到大企业这样的效果往往很难。

孙立坚进一步表示,当前日本大企业的供应链与合作伙伴并非来自国内的中小企业,再加上受外围疫情的影响国内旅游、消费能力受到很大影响,中小企业的经营业绩为此大打折扣;另外,美国国内的严重通胀,促使美联储大幅加息,导致日元大幅贬值,日本的出口能力反而受到负面影响,因此未来继续想通过宽松货币政策和“安倍经济学”来扩大战果,确实有点难。

此外,孙立坚向记者表示,“安倍经济学”三支箭中的宽松货币政策实施效果不明朗,还在于日本老龄化少子化的人口结构,这让日本企业产生了后继无人的担忧,“由于人才短缺,日本很难再聚焦于工匠型产业的竞争,而把精力放在结构性转型上,例如通过发展服务业来带动内需,给服务业的场景增加活力等。但就目前来看,日本的经济低迷,提升服务业的难度大。主要原因是服务业更多是面向国内市场,但日本国内不敢消费的通缩思维并未改变。若如此,即便是投入大量的量化宽松政策,日本的服务业也很难实现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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